烏達旦長到二十歲, 開始覺得自己可能和他爹一樣，是個癡情種。

說他爹癡情，大概是因為他和烏達旦的娘一見鐘情，兩人在一個冬天，火速完成了相知相戀，結婚生子幾大步驟。只可惜春天一到，他娘就離開他爹，再沒回來過。

盡管這女人如此狠心，可烏達旦他爹說動心就動心, 至死也放不下，一輩子只有這一個女人。

烏達旦覺得，做到這點還挺難的。畢竟他爹長相端正, 身材雄壯，打起獵來更是一個頂仨, 部落裏不是沒人給他暗送秋波，相反, 這秋波多得都快匯成秋水了。烏達旦清楚的記得，小時候他和他爹睡一個鳥巢，有時半夜被驚醒，睜眼一看，豁, 巢裏竟然多出個人來，或羞答答的坐於月下，或奔放無比的撲上來, 嘴裏喊著：“烏大哥，你就從了我吧……”時常把小烏達旦嚇得不輕。

那都是部落裏自薦枕席的女人，小姑娘大媳婦都有。

每一次，烏達旦他爹都一臉嚴肅的拒絕。如果還有人糾纏不休並開始動手動腳，那連冷言冷語的拒絕都沒有了，他爹直接一腳，把人踹下巢再說。

要不是烏達旦他爹喜歡過女人，還有過孩子，大家指不定要覺得他是個gay了。

烏達旦年紀稍大後，也勸過他爹，覺得他作為一名壯年男人，不能忍得太辛苦，不要因為顧忌自己，就不去找人。

“呸！我顧忌你？你還真敢想！”他爹滿臉嫌棄，從巢底下抽了根棍子出來，罵道，“滾，從今天起，你給我滾到外邊住去。”

至此，烏達旦不僅沒給自己勸來半個後母，還把自己勸得自立門戶了。後來他才知道，原來是他爹想岔了，以為兒子在旁敲側擊地提醒他，發育期到了，孩子忍不住需要空間了。所以他爹才特特把他趕出去，讓他去外面浪。

這可真是天大的誤會！自己那時才十歲，就算想浪也浪不起來啊！

他爹把他當成流氓一個，自己卻在萬花叢中，活得像個苦行僧，烏達旦一直不明白，他爹怎麽能活成這樣。直到他遇到小魚神仙，有些東西潤物細無聲，把他變成了和他爹一樣的人。

當你見過一個最好的人，付出過一顆最真的心，那麽其他人和其他可能，都只是一層浮在水流裏的飄萍，追逐他們有什麽意思？在自己這條清淺的河流裏，已經有蓮花紮根了。

他烏達旦，如果要愛，自然只愛最好的那一個。

只不過，當初人人都覺得他爹情路坎坷，卻不知，他的情路還要坎坷十倍。他爹愛的，起碼是個女人。而他愛的卻是個男神仙，而且還是鐵石心腸，半點不肯松口的男神仙。

再說他爹和他娘好歹過了甜甜蜜蜜的四個月，他卻只能和左右手過個十來年。

春天來了，他娘走了。十年一到，小魚神仙也有樣學樣的走了，只留下一小撮黃泥，靜靜躺在他掌紋裏。烏達旦擡頭看天，逸散的雲彩在朦朧的淚眼中像是他爹同情的面容：“兒子，咱倆不虧是父子，太慘了！”

是啊，太慘了。

“首領！”烏十一哭著沖過來抱住他，“小魚神仙走了，我們該怎麽辦？”

烏達旦回頭，黃泥化作的島嶼向四周延展，無數植被沖天而起，轉眼長成巨木叢林，眾人感慨而哭，伏地不起。不知怎麽的，烏達旦卻不想再哭了，他對烏十一說：“叫大家拿好東西，準備離開這裏。”

“什麽？”烏十一呆了，“我們要去哪裏？”

“去大陸。”烏達旦神色冷靜，“我等不及了，我要去找雷部宣戰。”

“可是我們剛剛才……大家都受到了驚嚇，還有人受傷了。”烏十一下意識抵抗這個決定，“首領，我們怎麽能在這時候去宣戰？起碼要休整好了才行吧。”

“我說我等不及了！你沒聽明白嗎？”烏達旦神情偏執，態度堅決，“如果今天小魚神仙不在，大家即使死傷更重，也是要回去大陸的。憑什麽你認為小魚神仙犧牲自己，就是讓我們心安理的在這裏休整！”

烏十一被驚得倒退一步，覺得眼前的首領有些不對勁。

“你們不去？”烏達旦一臉陰鷙地看著烏十一，“好，那就我一個人去！”

話說到這份上，烏十一才悚然明白。因為小魚神仙消失，首領的滿腔怒火無處發洩，一轉頭，全都對準了雷部。看來，他的決定都是認真的，不是說笑。

“我……我這就叫大家過來。”烏十一匆匆行了一禮，轉身跑開。她勸不了首領，希望哥哥他們可以。

然而聽完烏十一的轉告，烏阿九他們沈默了。

“也許這是一個好機會，一來我們並沒有損失太多。”土想了想，盡量冷靜的將自己的分析說給大家聽，“二來，因為小魚神仙……的隕落，大家的士氣反而更加高漲。我不知道你們是怎麽想的，我現在……很想很想為小魚神仙征戰雷部，這件事情，他記掛了很多年。”

烏阿九他們捏緊了拳頭，聽到隕落兩字，心臟便重重一痛。

“戰吧！如果這是小魚神仙想看到的，我願為了他，立即出發。”金剛站出來表態。

其他人意見也差不多。

“瘋了，瘋了，你們都瘋了。”烏十一沒料到他們竟是這樣想的，不敢置信地搖了搖頭。

“這不是瘋狂，這是民意。”烏阿九壓住烏十一的胳膊，囑咐道，“十一，你和女人們一起留下，照顧好受傷的人。還有，照顧好……小魚神仙的身體。”說完，他跪了下來，以額頭觸地，祈禱小魚神仙的保佑大家此行平安。

這一幕堵住了烏十一的拒絕，她淚流滿面，捂住嘴巴點了點頭。

整隊後，烏達旦帶著戰士們起飛，他們拼盡全力趕路，不過一天多就到了雷部領地。戰爭來的突然而猛烈，肉眼可見的颶風將雷部戰士攪得暈頭轉向；地面裂開大坑或是凸起石刺，將摔落的鳥人一網打盡；連山林間的藤蔓也不甘示弱，一根根宛如長蛇，禁錮住落單的鳥人，將他們化作人形肥料……風刃，毒煙，流沙，各種手段層出不窮，即使有無數雷霆從天而降，這一仗依舊是烏達旦贏了。

他強撐著脫力的身體，將當初虐殺他父親的雷部首領屍首分離，然後提出那位女奸細，在聽完她的懺悔和求饒後，利落地捅穿了對方的心臟。

“你等著！我的族人會回來找你報仇的！”首領的小兒子倔強的盯著他，眼中的憤怒與憎恨一如他當初。

烏達旦想了想，突然朝看押他的人揮了揮手：“放開他吧。”

大家面面相覷。

烏達旦將手裏的骨刃扔到對方膝下：“不用等了，來，我給你這個機會，你可以親自動手。”

對方使勁掙紮起來，烏達旦再次揮了揮手，看押他的人只好將之放開。對方撿起骨刃，掂了掂，眼神陰狠：“你會為你的自大後悔的！”

兩人纏鬥起來，烏達旦甚至沒有拿武器，無數風刃在他身邊凝結，唰唰攻向對方，將人打得皮開肉綻。一開始，風部的人還在瘋狂叫好，然而雷部首領的小兒子卻毫不退縮，一次又一次，悍不畏死地發起進攻，漸漸地，大家的臉色開始認真起來。

烏達旦卻覺得沒意思極了，他稍微走了一下神，看向天空，晚霞化作斑斕的大蛇游進黑暗中，星子閃現，他突然想起那天在溫泉裏和小魚神仙一起看星星的情景。他笑了起來，其實比起他爹，他已經不算慘了，他也曾和心上人在雪夜裏賞過星辰，在陽光沙灘中分享過一顆椰果，以及最重要的，他們也算相濡以沫，彼此陪伴著走過了十年，這已經是不可多得的浪漫了，夠了……

於是，在對方又一次同歸於盡的攻擊刺上前時，烏達旦偏了偏頭，做出力所不逮的模樣，讓那把骨刃沖破障礙，刺進了自己的胸膛。

“我做到……”對方的眼睛驚喜地瞪大了。然而烏達旦擡起右手，輕輕劃過他喉嚨，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帶走了對方。

沒有遺憾了，這是一個完美的結局。

烏達旦在眾人的喊叫中，滿意地閉上了眼睛。

在他靈魂飄出身體的一剎那，一個漩渦憑空出現，瞬間將他吸走。迷迷糊糊中，無數畫面紛至沓來，塞滿了他的腦海。

“信仰不存，神明將滅，唯有身化界外之界，方有一線生機……諦聽，為我護法……”一個頭頂佛光，慈眉善目的中年人對他如此說道。

“諦聽哥哥，我會一直陪著你和主人……”穿翠色衣裳的年輕人摟著他的腰，踮起腳尖，偷親了一下他的嘴唇。

“不！我不要你們消失……”天崩地裂中，年輕人哭喊著朝他奔來，身上燃燒著五色火焰。

“他回來了？他終於回來了……”一只白貓穿梭在院墻之上，腳步雀躍。

“哦，原來，你就是我啊！”最後出現在烏達旦眼前的，是一個與他有七八分相似的面孔。

一切都豁然開朗，原來，竟是這樣一場因果。

咻的一聲，他的靈魂穿越無數空間，飛越地府上空，鉆進了猛鬼街1026號房。正在如癡如醉啃貓薄荷的白貓，身子一顫，毫不知情地恢覆成了光溜溜的人形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 有人昨天求《我們愛吃魚》的番外，咯，這就是了。仔細想了想，確實不好讓烏達旦悄無聲息的就消失掉，所以還是交代一下他的後續。順便把關於諦聽和晁凡的身份設定，稍微透露一點點，免得大家看得雲裏霧裏的。

如果更加雲裏霧裏，我只能說，其他細節以後再在其他番外裏慢慢透露。靜待喲……

（翠色衣裳的年輕人不是第三者，而是從前的“晁凡”，這應該懂吧？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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